【滯留鋒】(Ver.1.2) 第二十三話
只是，高氣壓帶來的晴朗，似乎沒有在你的愛情裡盤旋太久。那是幾個星期後的
事。
期中考後的第一個星期六，你掛了通手機給我，你想約我到你家去聊聊天。
掛線後，我只覺得你的聲音有些黯然，但是也沒注意什麼，於是匆匆跟怡如打聲
招呼，就出了門。
來到你家樓下，很自然的按下門鈴卻沒有人回應，這時候才想起你跟我說要我播
手機給你。
接通以後，你身後隱隱約約的背景音樂，是那種最混雜、最狂放的電子音樂，一
時間，讓我覺得有種你在『國境』裡的錯覺。
電話中的你，沒說別的，只告訴我「我幫你開樓下鐵門，我房門沒關，你自己進
來吧！」
我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仍然是照著你的指示行事。一上樓，推開門，黑
暗的房間裡，迎接我的果然是手機裡那狂放的電子音樂。
而你一個人，瑟縮在床邊的那個角落，城市的夜光無心灑落在你臉龐上，但昏暗
之中，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幹嘛不開燈啊！」我邊說邊在牆上摸索電燈的開關，但是你似乎因為耳邊充滿
著電子音樂而沒聽見，我只好先把燈打開。
看到燈光一瞬間閃爍，你卻像是一個穴居的動物，受不了光線刺激而變得驚慌一
般，急速的對我說「不要開燈。」
我雖感到納悶，但也只能把電燈關了起來，讓室內回到原本的模樣，順沿著窗外
零星灑落室內的光線，尋找一條出路。
「怎麼了？」坐在我上次睡覺的地方，多少看到你身邊朦朧的啤酒瓶流線，我擔
心的問你。
你將音響的聲音轉小到交談不需要嘶吼的程度，只是在近距離的接觸，我聞到從
你嘴裡傳來的酒氣，「我跟她．．．今天分手了。」
「分手了？」雖然看到你桌面上凌亂的啤酒瓶罐，多少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但是
這話語仍是讓我震驚。
你又將酒瓶微傾，將在底部的流體一飲則盡後，卻還是重覆著那句話「我跟小
安．．．分手了。」
「為什麼？」
你沒回答我，只是沉默的摸索坐位身邊，然後將開瓶器一拿，準備再開另外一瓶。
「你不要再喝了！」聽到那一聲開瓶器與瓶子碰撞的清脆響聲，我不自覺將音量
加大。自從見到你上次在『國境』喝到酩酊大醉的樣子，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再喝。
你用拿起酒瓶微揚的動作來表示對我的勸告充耳不聞。
「你要是再喝，我就要回家了。」今天的你身處在家中，但卻不必像上次在『國
境』那樣，擔心你醉臥吧台，卻眼睜睜看著而無能為力，於是有些威脅的對你說。
「不要．．．拜託你留下來陪我，就陪我好嗎？」你的語氣幾近哀求「我現在需
要一個人陪陪我，只要陪我說話，可以嗎？」
雖然沒有清楚的看到你臉上的表情，但從你的話語裡，已經可以推斷你現在頹唐
的模樣。
「你願意留下來聽我說嗎？只要一下子就好。」你又問了一遍。
「嗯！」心軟的我，也只能留下來聽你說，也許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知道我已經打消了離去的念頭，你的眼神轉向牆壁，開口，「昨天晚上，小安跟
我又有一些小摩擦，冷戰了一晚，但她今天找我出去，我本來以為她氣消了，很
開心赴約，可是你知道她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我不知道。」
「她跟我說，其實在上次跟我大吵一架之後，她發現，我們兩個之間，似乎有太
多沒有辦法讓彼此滿意的地方，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思考，這樣下去，對我們是
好的嗎？」你突然轉頭過來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你之前跟我說，愛情是一個
有稜有角的正方體嗎？」
「嗯。」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滯留鋒】(Ver.1.2) 第二十四話
「我把你的話，轉述小安聽，她聽了，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頭微笑。原本我以為，
她的笑是表示，她的想法跟我一樣，認為只要越過那道尖銳的邊，我們就會來到
平坦的表面，即使割出了傷痕，也是會痊癒。事實上，她根本不是那樣想的。」
「不然她是怎麼想的？」
「她說，『其實，愛情是會變形狀的，我們每次碰到了那些尖銳的邊線，就想用
原諒當作砂紙，把那些尖銳的邊與角磨平。只是慢慢的，在我們沒有注意的時候，
愛情就被我們從正方體磨成一個平滑的圓球，平滑到，最後我們終於握不住它為
止，然後，匡啷一聲，愛情就碎成一地了』．．．」你又將頭撇離我的方向，然
後用著說故事的語氣，平靜的說「聽到她這麼說，我那時候心裡只想告訴她，我
會在愛情落地前把它捧住！可是我發覺，我突然失去了開口說這句話的勇氣。」
「為什麼？」
你苦惱的抱著自己的頭，「我不知道，只是小安說的話，一瞬間讓我沒有任何反
駁的能力，就算要為自己說句話，都沒有辦法找到立足點。不過，我覺得讓我最
感覺無力的，卻是後面那句。」
「她說了什麼？」
隱約間，我看到你的嘴角微揚，有些苦澀的笑「她說，其實不只愛情，如果我為
了她而改變太多，變到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的地步，那就不是我了。畢竟，如果
她想要用愛情當作砂紙，把我磨成一個圓球，那是犯規的作法。這句話，讓我想
挽留的勇氣，全部都消失了！．．．老實說，從聽完她說愛情也會改變形狀開始，
我看整件事情的角度，就突然變成一個第三者一樣，連我現在跟你說話的態度，
也是用旁觀陳述一件事的感覺跟你說，你知道嗎？」
「嗯，我明白，我約略可以聽的出來。」
「你明白就好。」你接著說「她說完之後，就問我，我們分手好嗎？不知道為什
麼，這次我很輕易的就點頭答應了她，然後，我就一個人回到了家。只是，一回
到家，我燈也不想開，只覺得胸口很悶，悶到快要幾乎停止心跳的感覺。一個男
的，在分手的時候，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出口，卻在回家有這樣的感覺，是不是
太窩囊？」
「不會的．．．你表現的很堅強。」我安慰你。
「是嗎？」你又開始苦笑「其實，我一直想流眼淚，可是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心臟的感覺越來越微弱，後來，我隨便拿了張電子舞曲播放，我以為，我的心跳
會被那些單純的低音節拍引導，隨著它們跳動，但是我還是覺得不夠，我很想找
一個人說話，因為我知道，如果再不說話，我可能會悶死在這裡。」
「所以你打電話給我嗎？」
「是啊．．．我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就想打電話給你。」你嘆息。
「我了解，有些事，說出來會比較舒服。」我嘴巴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心裡卻是
百感交雜。
你又喝了一口啤酒，然後好像是說給我聽，又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說真的，雖
然我現在看起來非常冷靜的跟你說這些話，可是我心裡非常的懊惱，懊惱為什麼
我不會為了她流眼淚？為什麼在最重要的時候，我居然連一句話也說出口？如果
我在她說要分手的時候，流下了我的眼淚，她會不會收回她的決定？」
說完那句話後，我們開始沉默，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內疚？感傷？而
我，又該怎麼說，我不是小安，我不是她，你流下了眼淚，我也沒辦法幫她做決
定。
但是這樣枯坐也不是辦法，所以我選擇開口「可是，你為什麼要我別把燈打開
嗎？」
「因為我擔心，只要你一把燈打開，我就說不出口了。」矛盾的你，仍想維持你
最後一點的尊嚴。
「我了解的。」
你將頭高高抬起，彷彿要抑制眼淚滑落，讓它們回流到靈魂深處，長長的嘆了一
聲，「我說完了，謝謝你聽我說。」
「不用客氣。」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現在的你，卻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
順著你的話應答。
就好像你今天面對小安一樣，我對你也消失了說話的勇氣。
「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現在，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你歉疚的
語氣。
一時之間，我有些猶豫是否該真的起身離開。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看穿了我的想法，勉強掛上一個笑容，用來安定
我紛雜的思緒。
「好吧！那我先走了。」我擔憂的看你一眼「你自己多保重，別喝太多。」
「我會的。」你嘴角淺淺一揚「對不起，不能送你，掰掰。」
「沒關係，掰掰。」
即使有些擔心，我還是起了身。
在開門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身後，你啜泣的聲音，但一瞬間，那聲音就被嘈雜
的電子音樂給淹沒．．．
只是，關上門之後，我並沒有馬上離開，我緊貼著緊閉的門扉，整理自己的心情。
聽到你跟小安分手之後，我沒有什麼欣喜的感覺，你今天對我說的一切，只能證
明你有多喜歡她，即使你們兩個已經分手。
然後，我呢？
不只失去了說話的立足點，我也失去了站立的那個立足點，以後的我，該怎麼辦？
你們的關係瓦解了！而我，卻仍被你們的愛情打敗，只剩逃跑的力氣。
【滯留鋒】(Ver.1.2) 第二十五話
就在耳聞你們分手後，隔了幾天，姿吟來到公館，找我一同喝咖啡，我陪著她一
起來到『葉子』。我們兩個邊喝邊聊，話題當然還是離不開柏琦與學長。
最近學長的女朋友似乎有些警覺到她的存在，讓她有些煩惱，是不是該和學長分
手，而且如果要分手，又該怎麼對他開口。
「你確定要分手嗎？」我認真的問。事實上，就我的想法來說，當然是站在支持
分手這一邊。
「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耶．．．」她苦笑。
「那你現在對學長到底是什麼感覺啊？你不喜歡他了嗎？」
「說真的，當我們兩個真的交往以後，我覺得自己也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似乎又
不是喜歡到一定非得在一起．．．啊．．．我不會形容那感覺啦！」她苦惱的語
氣「而且．．．我真的討厭當第三者的感覺。」
「可是事實上你真的是第三者啊！」她天真的答案，讓我忍不住因詫異提高音調。
「你幹嘛這樣啊！好像我是一個壞女人一樣。我也是蒙受第三者困擾的受害者
啊！」她忍不住噘嘴。
「這倒是．．．」我低吟「不過你該不會是沒有一點自己是第三者的認知吧！我
是說，就你在學長跟他女朋友之間的關係。」
「這個．．．」她欲語還休後，終於吐實「你說的並沒有錯，我的確沒有什麼第
三者的自覺．．．」
姿吟一臉的無辜，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教訓，只能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你幹嘛這樣看我．．．」她有股難為情的嬌羞。「不過，以前真的沒有什麼自
己是第三者的自覺，一直到最近，學長說他的女朋友開始在試探他之後，我才有
深刻的感覺，自己是第三者這一回事．．．」
「真是被你打敗了。」我嘮叨「當初你不是還興致勃勃想嘗試當個第三者的感覺
嗎？」
「你就別再調侃我了！」姿吟眉頭輕鎖的苦笑「當初誰會想到後來會有這樣不舒
服的感覺。」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啐道「不過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個第三者，就該
有點第三者的自覺好嗎？」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人的感覺是本來就不是很敏銳而且又狹隘的，只懂得
感覺到身邊的變化。再加上幸福是會駑鈍一個人的知覺，所以當我跟學長在一起的
時候，我的眼睛只看得到他，誰還顧得了遠在我感覺不到的範圍的事啊！」
「小姐，你這是自私，好嗎？難道你都沒有想過學長她女朋友的立場嗎？」我實
在覺得她在推諉責任。
「有是有，不過大多是當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想到．．．只是誰不自私啊！
差別只是表現在外在行為或是潛意識裡而已。每個人在接觸一件事物，或思考一
件事情的時候，在潛意識裡，還不都是挑自己比較喜歡的，最自以為是的部份去
接收，然後存檔在自己的腦裡面，我也只是挑我比較能夠接受的那個部份而已
啊！」她仍有自己一套的理論。
「這倒是．．．」我的表情突然暗沉了下來，她的話讓我思考起那一晚的事。
似乎對於那一晚的感覺，我也只是單純的想到自己的未來，甚至埋怨你為什麼告
訴我，讓我心情更加心酸，卻沒想過你失戀的傷痛。
「你怎麼啦！」話題一轉，她問起我的狀況，於是我把那天發生的事情約略的告
訴了她。
「或許，這是你的機會來了。」聽完我的陳述，姿吟已經完全忘卻了自己的苦惱，
若有所思的說。
「可是，他還是喜歡他女朋友的，不是嗎？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他會看起來那
麼悲傷？」
「話是這麼說．．．」沉吟了一會，她說「但至少他也正式結束了跟他女朋友的
關係。」
「關係結束，並不代表感情會因此而終結。」我哀傷的語調。
「嗯，這倒是．．．」她無法否認。
我嘆了一口氣，有些怨懟的語調說「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誰都不挑，
卻第一個就想找到我？」
「不過這樣不也證明，你在他心裡是有一個位置的。」她安慰我。
「或許吧！但是，聽到他說他跟小安之間的事，我就會忍不住感傷，然後，又要
悲哀的在他面前演戲，說真的，我有些厭倦這樣的感覺了！」
「你該不會在現在要放棄吧？」她比起前幾次談到你時，態度極大的改變。
「我不知道，只是，如果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安慰他在愛情裡面的傷害，那
麼現在，似乎已經沒有我立足的餘地了！」
「你太悲哀了！為什麼一定要往這個方向想呢？就算像你說的好了，你沒有了那
一個依賴他們愛情的立足點，那你乾脆把他的心當作你的立足點，這樣不是比較
安穩一點嗎？」她再接再厲勸進我。
「你是要我現在告白嗎？」
「我沒有要你現在就告白，只是，他不可能會為了這段愛情悲傷一輩子的吧！」
「也是．．．」
「至少熬過了現在這一段感傷的時間，或許等到哪一天，他真的想要談一場戀
愛，那時你卻放棄了他，你不覺得太划不來了嗎？」她很認真的幫我盤算。
我不置可否。經她一提，現在放棄是真有些可惜，但是如果不放棄，我還有多少
心思可以經得住磨耗。
「現在都已經來到最後一個關卡了，你何必在最後關頭臨陣退縮？」她不懈怠地
吹耳邊風。
「可是如果他不喜歡我，還是一樣沒有辦法的。」我猶豫，在我的心底，實在沒
什麼勇氣去探討兩個人互相喜歡的可能性。
【滯留鋒】(Ver.1.2) 第二十六話
「你是怕輸嗎？」看到我遲疑的反應，姿吟笑著說。
「這不是輸不輸的問題。」我辯駁「我只是不知道，在他心裡，我究竟有什麼地
位。或許就像你說的，他今天會第一個找上我，是因為他心底還是有我的位置的，
但是，也許他只是想要找一個跟小安一點都沒有任何牽連的人，說出自己心裡話。
畢竟小安跟他是班對，兩方面的交集太多，他不想把其他人捲進來，這樣對兩個
人都是很尷尬的一件事。」
「我了解．．．有時候對滲入自己生活太多的人，開口說話反而是很難的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她只有針對我的問題，還是又想起了她自己的狀況。
「是啊！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只是一個隨時可能被取代的說話對象罷了！」
「幹嘛這麼想？」她微揚的嘴角似乎在取笑我的矜持與傻「說真的，我問你，你
喜不喜歡他？」
「問這個幹嘛？你不早就知道了？」我尷尬的笑，她不是早知道答案，怎麼還會
問這個問題？
「不行，你要回答我，喜歡還是不喜歡？」她用極度有壓迫感的語氣，想要從我
的嘴巴說擠出確定的答案。
「當然是喜歡。」
「那會喜歡到，想跟他在一起嗎？」
「嗯。」我點頭。
「那就好啦！你就把你自己最忠實的想法告訴他就可以了。」
「這麼直接？」我詫異。
「不然呢？難道你真的要跟他磨耗一輩子？還是你要等到他找到新的女朋友之
後，才開始悔不當初？」
「當然是不想了。」脫口而出之後，我卻馬上畏縮了回來「可是我擔心我說不出
口。」
「那簡單，用文字啊！」
「你是要我寫情書嗎？」我苦笑。這是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會有這樣與時代脫節
的想法，特別是從姿吟的口中，更是讓人驚訝。
「幹嘛那麼不屑？」她用詭異的眼神回看我一眼。
「不是．．．只是真的有用嗎？」我擔心的說。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只是一種想法，一種空泛而沒有實體的抽象東西。想法如
果把它關在身體裡，是沒有什麼功用的，而且過沒多久，又會像呼了一口氣一樣
消失不見，可是想法一旦化成語言跟文字，就會產生意外的力量！你懂嗎？」
「說是這麼說．．．可是言語的力量有可能會變成傷害啊！」我實在無法在這方
面樂觀。
「你喔．．．反正最糟也不會比現在差了，你這樣想就好了！」她笑著鼓勵我，
雖然聽起來好像有點取笑我的感覺。
「最好是這樣，不過看你對愛情說的頭頭是道，怎麼你自己的問題都不這麼輕易
解決啊！」我反將她一軍。
「每個人的狀況又不一樣嘛！而且，說比做更容易囉！」她嬉皮笑臉的模樣。
「說的也是．．．」
「反正我跟你說到這樣就可以了，剩下來的，就靠你自己了！」她說。
「嗯．．．我知道。」
看著窗外的景象，我想起那天你跑向小安那種幸福的表情，但畫面一轉，又想起
你在家對我訴說分手時頹喪的模樣。
你還是喜歡她的吧！阿凱。
現在的你，能夠真的接受我的告白嗎？如果我把喜歡你的想法化成言語，會不會
對你產生力量？
國境系列 (7)